因一场大雪改变命运的袁安,如何终生保持冰雪品质?
东汉,寒冬日,洛阳城内,狂风刺骨寒,“大雪积地丈余。”洛阳令率随从巡视灾情,途径名士袁安租住处,见积雪压得屋顶摇摇欲坠,急忙“令人除雪入户。”看到袁安僵卧,洛阳令关切询问他为何不外出寻求亲友帮助。袁安回答:“大雪天,所有人饥寒交迫,我怎能打扰他人?”洛阳令“以为贤,举为孝廉。”
袁安被大雪隔绝求人之路,却因祸得福由此改变命运进入仕途。在宦海沉浮中,他是否能始终保持洁如冰雪的品质?
(一)审理楚狱
袁安深受精通《孟氏易》的祖父影响,“为人严重有威”,在当地颇受敬重。他在担任功曹(县令佐吏)期间,曾奉命至州府找从事办理相关公务。在从事请他顺便给县令捎带封书信时,袁安理直气壮拒绝:“您这封信如为公事,应该通过邮驿传递;如是私事,不该让我这功曹为您办私事!”他“
辞不肯受,从事惧然而止。”
袁安的公私分明令人赞叹,也遭人忌恨。在功曹岗位蹉跎数年后,他只身入京,拜师访友,广交贤士,颇有贤名。被洛阳令举荐为孝廉后,先后担任阴平县长和任城县令。他体恤士民,执法公正,“所在吏人畏而爱之。”
楚王刘英被告发与心腹“造作图书,有逆谋”,汉明帝将此案交由楚郡核实,楚郡官员不分青红皂白抓捕同谋高达数千人。 汉明帝震怒,诏令限期破案。楚郡官员急于交差严刑逼供,在致使许多人屈打成招且“死者甚众”后,依然无法结案。因案件愈演愈烈,三公(太尉、司空、司徒)联名举荐袁安来处理这桩错综复杂的案件。
袁安被拜太守,空降楚郡。他备足功课,胸有成竹上任后,“不入府,先往案狱。”他将所有证据不足的囚犯重新审理后,理出几份名单,准备上报朝廷请求无罪释放。府丞掾史们被袁安吓破胆,生怕惹火烧身,“皆叩头争”,声称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曾阿附刘英,“法与同罪”,不可宽恕。袁安理解他们唯恐被株连心理,微笑安慰他们:“诸君放心,这份报告如果违背法律,我这个太守负全责,绝不会连累诸君!”
袁安大义凛然“分别具奏”,汉明帝深受感动,批准释放名单。袁安的坚守,使“得出者四百余家。”
(二)参政议政
袁安改任河南尹,“在职十年,京师肃然,名重朝廷”,凭优异政绩升任太仆,由此进入权力中心,享有参政议政权力。
秦汉时期始终威胁中原政权的匈奴国,至东汉时因统治者争权夺利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南下归附汉廷,由汉廷设置中郎将庇护;北匈奴留居盘踞漠北,多次向汉廷请求和亲遭拒后,恼羞成怒不时骚扰边境,由此常与汉军发生小规模遭遇战。
武威太守孟云在一次遭遇战大捷后,奏请朝廷:“我守边将士在顽强抗击北虏入侵的战斗中,抓获一批俘虏。州府商议为稳定边防,拟将这批俘虏放归。当否,请朝廷指示!”
汉章帝“诏百官议朝堂”,文武官员“皆言夷狄谲诈”,如果释放战俘,反将助长北匈奴的野心,因此千万不能开归还战俘的先例。袁安力排众议建言:“北匈奴曾多次将抢掠去的边民归还大汉,这足以证明他们畏惧大汉天威,‘而非先违约也!’孟云以大臣身份镇守边疆,‘不宜负信于戎狄。’归还战俘,既正好展现大汉优待宽大政策,又能使边境百姓得到安宁,一举两得!”
这番高瞻远瞩的分析,使司徒如醍醐灌顶,改变主张力挺袁安建议。太尉与司空对司徒改变立场极为不满,故意上纲上线:“凡是主张释放战俘者,‘皆为不忠!’”司徒勃然大怒,有理有据“廷叱之”,双方陷入混战。汉章帝审时度势,最终采纳袁安建议,同意释放战俘。
(三)反对出兵
汉和帝即位,因年幼由窦太后临朝称制。以窦宪为代表的外戚鸡犬升天,“兄弟皆在亲要之地。”窦宪因滥杀无辜遭窦太后禁闭内宫后,“惧诛,自求击匈奴以赎死。”正巧,南匈奴请求汉军出兵共同攻打北匈奴。窦太后顺水推舟,拟令窦宪率兵“北击匈奴。”
袁安“与太尉宋由、司空任隗及九卿”等重臣坚决反对,共同“诣朝堂上书谏”,一致认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奏章连上,皆如泥牛入海。宋由揣度奏章忤逆窦太后心意,再不敢在奏疏上签名,其余慷慨激昂的重臣们见状也相继打起退堂鼓。只有袁安与任隗“守正不移”,十余次在朝会上摘下帽子与墙头草们据理力争。窦太后面色阴沉,置之不理。朝臣们都担心袁安招致杀身之祸,袁安却置生死于度外,“正色自若”。
胳膊拧不过大腿,窦宪在窦太后力挺下,如愿以偿率汉军“及羌胡兵出塞。”袁安密切关注外戚动向,弹劾窦家兄弟“各专威权,公于京师使客遮道夺人财物”、“擅发边兵,惊惑吏人”、地方太守罔顾朝廷政令而只听窦家命令、地方高官“阿附贵戚,无尽节之义。”这些奏章依然被束之高阁,更助长窦家兄弟嚣张气焰。窦宪兄弟“日益横”,将心腹亲信派往富庶繁华地区担任要职,巧立名目向当地官吏百姓征收赋税,厚颜无耻公然索贿受贿,使“其余州郡,亦复望风从之。”
袁安与任隗高举反腐旗帜,联名检举一批在地方担任要职的窦家心腹高官贪赃枉法,使四十多名大老虎和小苍蝇被降级罢官,招致窦家兄弟恨之入骨。因袁安与任隗素来品德高尚,无懈可击,窦家兄弟“狗咬刺蓬----无处下口”,只能怀恨在心。
(四)智斗窦宪
窦宪率联军与北匈奴首领左鹿蠡王阿佟所率大军“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虏众崩溃,单于遁走。”阿佟的弟弟於除鞬自立为王,请求投降汉军。窦宪在取得辉煌战绩后,派部将追击劝降逃往西海的北单于。北单于走投无路,答应率残部归汉。窦宪为树立自己在匈奴与朝廷的威望,奏请朝廷正式任命归降的阿佟为北单于,仿效对待南匈奴“置中郎将领护”同等待遇。窦太后将奏章下发朝廷,交朝臣议定。
以太尉宋由为首的部分重臣以光武帝曾以怀柔政策招抚南匈奴为先例,“议可许。”窦宪面有得色,频频点头。袁安与任隗则联袂出列,强烈反对:“光武帝招怀南单于,并非让其部落永久安居内地,而是事急从权,将他们打造为抵御北匈奴的前哨阵地。既然现在北方已经安定,就应该命令南单于即刻重返北方,同时领导南北两部降众。没有必要再立阿佟,‘以增国费’!另外,北匈奴素来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如今走投无路暂且归顺,一旦风云有变必定反叛!”
双方势均力敌,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窦宪恼羞成怒,赤膊上阵叫板袁安。他气势汹汹“言辞骄讦”,公开诋毁袁安。袁安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窦宪理屈词穷,阴森森威胁:“您大概忘了韩歆与戴涉是为何被光武帝诛杀的吧?”
韩歆与戴涉先后担任东汉初大司徒职务,深受光武帝重用。韩歆因性格刚强“好直言,无隐讳”,时常顶撞得汉武帝下不来台,被汉武帝盛怒之下免职还乡,途中自杀; 戴涉因荐举的官员上任后盗窃国库而遭牵连,被光武帝赐死狱中。袁安清楚,窦宪是在借他们之死威胁自己。他心胸坦荡,视死如归,坚持立场,不为所动。
双方争议无果,最终将矛盾上交。窦太后犹豫不定,决定先冷处理,未予回复。袁安单独进献密封奏章,详细分析立阿佟为北单于的恶果:政治上,将使汉廷失信于南匈奴且激怒乌桓与鲜卑等外族,不利于边防稳定;经济上,汉廷每年供给南匈奴与西域的费用便分别高达“一亿九十余万”和“七千四百八十万。”北匈奴远在朔漠,每年费用将高达近四亿,这个沉重的包袱将使汉廷“空尽天下!”
窦太后最终还是胳膊肘往里拐,换汤不换药地“立匈奴降者右鹿蠡王於除鞬为单于。”年余,北单于果然反叛,证实了袁安的卓越远见。
窦太后出于弥补愧疚心理,在汉和帝年满十二岁加“元服(皇帝冕服)”时,特意“诏袁安为宾,赐束帛、乘马”以示尊崇。
袁安目睹“天子幼弱”致使“外戚擅权”现状,内心充满悲愤。他每次单独觐见汉和帝或在朝堂“与公卿言国家事”时,总是痛心疾首“噫呜流涕。”因此,上至天子,下至群臣,都把制约外戚恢复皇权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袁安虽有回天之心,但势单力薄缺乏除奸之力,只能在力所能及范围内苦苦支撑,与外戚争斗以维护皇权。因此,当这根顶梁柱病薨时,“朝廷痛惜焉。”
袁安在“贵戚擅权,嬖幸用事,赏罚无章,贿赂公行,贤愚浑肴,是非颠倒”之时,不惧“触冒斧钺”,挺身而出与外戚“面引廷争,用公义以扶其危。”汉廷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舰,正因有袁安这类擎天柱“忠义奋发”视死如归,“使乱臣贼子有所畏忌”,才能顶着惊涛骇浪在正确航线上行驶。
大雪消融,卧雪堂仍在。正气浩然,天地之间永存!
作者:纵览